陶庵梦忆
作者张岱,字石工,号陶庵,又号蝶庵居士,仕宦之家,却遭鼎革,喜好颇多,茶水、雪月、花卉、丝竹、戏曲、书文、郊游、古玩、园植、美食、花灯等等,所猎皆能精之,可见才智超绝!先极繁华富贵,后罹窘困断炊,“繁华靡丽,过眼皆空,五十年来,总成一梦”,非李后主不能同其感也!随忆随书,异年谱,别志林。当其书时,旧梦重温,拾其余甘,梦醒时分,又是另一般苦楚也!著有《石匮书》、《夜航船》等等,观其文字,叹其身世,服其文藻。非其人,非其时,不能成此言语,其描景状物则历历在目,写人叙事则栩栩如生,用词每出意外,而抒旨必得其中,令人沉迷其间,无法自拔,唯拊掌感叹耳!

一、雅句妙词

  • 瓶见底,火不举,釜断炊,
  • 南柯梦醒,黄粱黍熟
  • 清樾轻岚
  • 酥润如玉
  • 茂叶繁柯,阴森满院
  • 榛莽
  • 诬,欺,骗,诈,诓,瞒,绐(dai4)
  • 惟神垂鉴
  • 枝叶溟蒙
  • 扶疏蓊翳
  • 积牒(die2)磊砢(luo3)
  • 缧绁,囹圄,桎梏,锒铛
  • 峰,顶,峦,岫,壑,岭,丘,岩,巅,峭壁,
  • 蛮夷戎狄
  • 鼎彝尊罍,盘铭石刻
  • 轮囷(qun1),弯曲,蜿蜒,盘旋,逶迤,蟠委,蛇行,周折

二、生言僻字

  • 褫(chi3)
  • 杪(miao3)
  • 輂(ju2):马车
  • 舁(yu2):抬
  • 簋(gui3)
  • 晡(bu1):下午3-5点
  • 閟(bi4):幽静
  • 歊(xiao1):热气直冒
  • 靸(sa3)
  • 窀(zhun1):埋葬
  • 墓,茔,冢,坟
  • 兖(yan3)州
  • 碣(jie2)石
  • 尻(kao1)
  • 箑(sha4):扇子
  • 铦(xian1)利
  • 刳(ku1):劈
  • 蓏(luo3):瓜果
  • 剡(shan4)
  • 噀(xun4):喷,吐
  • 岫(xiu4)
  • 詈(li4):责骂
  • 偾(fen4):压
  • 潴(zhu1):水积聚
  • 乩(ji1):占卜
  • 窣(su1)
  • 擫龠(ye4yue4):演奏乐器
  • 砢(luo3)
  • 黥劓(qing2yi4)
  • 毳(cui4)
  • 縗(cui1)衣
  • 坌(ben4):涌
  • 嬲(niao3):戏弄
  • 搲(wa1):抓住
  • 夬(guai4)
  • 蒟(ju3)
  • 秫(shu3):高粱
  • 挝(zhua1)
  • 帨(shui4)
  • 禳(rang2):祷,祈,祝
  • 倅(cui4):任
  • 疐(zhi4):停留
  • 驵侩(zang3kuai4):商人
  • 瀹(yue4):浸渍
  • 氍毹(qu2shu1):毛毯
  • 砢(luo3)
  • 鍪(mou2)
  • 甪(lu4)
  • 巹(jin3)
  • 哕(yue3):呕吐
  • 茶铛(cheng1)
  • 帻(ze2)
  • 捩(lie4)
  • 圉(yu3)
  • 祓(fu2):去除
  • 簋(gui3)
  • 剡(yan3)
  • 赪(cheng1):红色
  • 楯(shun3)
  • 谇(sui4)

三、故典旧闻

  • “首阳二老直头饿死,不食周粟,还是后人装点语也。”——以张公之亲历,非不食也,无所食耳!
  • 鹿鸣宴:唐时州县为考中举子所设之宴会。
  • 《钟山》:孝陵玉石二百八十二年,今岁清明,乃遂不得一盂麦饭,思之猿咽。——岂不看五陵豪杰墓,无花无酒锄作田!
  • 《日月湖》:宁波南门,有贺知章祠!
  • 《葑门荷宕》:露帏则千花竞笑,举袂则乱云出峡,挥扇则星流月映,闻歌则雷辊涛趋。——苏州六月二十四日之节,何其胜哉!
  • 《越俗扫墓》:萧索凄凉,物极必反之!
  • 人琴之感:子猷,子敬故事,兄弟隔月而卒,子敬先亡,子猷掷琴而哀之!
  • 《木犹龙》:铭曰:夜壑风雷,骞槎(cha2)化石;海立山崩,烟云灭没;谓有龙焉,呼之或出。
  • 《天砚》:铭曰:女娲炼天,不分玉石;鳌血芦灰;烹霞铸日;星河溷(hun4)扰,参横箕翕。
  • 华胥:代梦境
  • 蕉鹿:代隐逸
  • 龙山瑞草,日铸雪芽——皆是名茶,另有松萝
  • 《龙喷池》:铭曰:蹴醒骊龙,如寐斯揭。不避逆鳞,抉其鲠噎。潴蓄澄泓,煦湿濡沫。夜静水寒,颔珠如月。风雷逼之,扬鬐(qi2)鼓鬣
  • 樗(chu1)栎以不材终其天年,百岁老人多出蓬户。——凡人虽可得善终,亦只能平平一生。当今百岁必出富贵之家,一者富贵之人,重养生以求长葆;二者既遭病殃,有钱财以致医药!
  • 《诸工》:天下何物不足以贵人,特人自贱之耳。
  • 目莲救母:目莲为释迦牟尼十大弟子之一,以神力得脱母亲苦难。
  • 《露兄》:一壶挥麈,用畅清谈;半榻焚香,共期白醉
  • 《瑞草溪亭》:姚崇梦游地狱,至一大厂,炉韛(bai4)千副,恶鬼数千,铸泻甚急,问之,曰:“为燕国公铸横财。”后至一处,炉灶冷落,疲鬼一二人鼓橐(tuo2),奄奄无力,崇问之,曰:“此相公财库也。”崇寤而叹曰:“燕公豪奢,殆天纵也!”

四、慨而叹之

  • 文中西湖各处名胜,鄙人竟只得游历一二,且未得窥其要,惭愧惭愧!此书做得一游赏指引,亦是一大功绩。简要录之:南屏奔云石,湖心亭,
  • 曾往明孝陵一游,亦见孙权墓,而不知太祖“孙权亦是好汉,留他守门”之语。另又有中山陵,亦宏大旷伟,金陵真龙虎之地也!
  • 《报恩塔》:关联得近日所读《南渡北归》,有曾文正之后,名曾昭燏者,构文革之难,自坠于该塔。所烧之砖三倍之,亦今之多副本备份也,古人高见若此!另永乐大典亦用此例,然仍不得完璧于今,是故,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!
  • 《金山夜戏》:月入江中而蕴白露,漏林下则化残雪,何等景致!张灯火,喧锣鼓,唱大戏,何等情致!乘兴而起,兴尽乃止,人焉,鬼焉,神焉,非子猷之辈不可道哉!初观此文,恍若寺中老僧,唯目瞪口呆而已,及悟后,唯抚掌拍案称快也,千百年恐不得复见!
  • 另书中有当时之能人异士,上下百年,无与匹敌者,亦仅存姓名,难有一二事迹,若无张公,姓名亦不得传。
  • 《三世藏书》:三万卷藏书,终究尽失之,文明之痛哉?然烈焰赫赫,终至星火,星火不灭,亦能燎原。又有今人之断舍离,文字之积日缀,书卷之累日烦,不若尽皆抛去为好。只是可惜了那些愿著书传世的人,一同随之抹去,岂不悲哉?当其呕心于卷帙,沥血于青灯之下,倘知所出之字,终不能存,必叹而后弃笔高卧也!然千百年来,营营于此道者,前赴后继,不在少数,可敬可叹,泱泱中华,赖此辈得以绵延流传。虽不见吾之继者,仍汲汲与文字,以示吾心,以承先贤!前驱虽有没者,后学必有补之增之者。
  • 《禊泉》:口能辨水,其神若此!此乃异禀,唯天赋之,后学不可得也!
  • 《朱文懿家桂》:言桂为覆墓之木,不堪久立。余知松柏为覆墓之用,而今日道旁园中皆可见的桂树,此一时彼一时也?
  • 《湖心亭看雪》:痴人对痴人,痴人对痴景!向来为世人所推崇,与金山夜戏相较,此处多一痴人!
  • 《二十四桥风月》:“一白遮百丑”,此语古已有之!另狎妓乃古之文人家常事,且以之为风雅事,今则沦为嫖而不为世眼所容。余谓此实有裨益,而非白害,且法令虽禁,而暗度陈仓者岂在少数?
  • 《世美堂灯》《绍兴灯景》《龙山放灯》:今水亭门亦复此胜,衣裾相连,襟袖相继,鱼贯而行,蚁聚而动,倘有驻足,则必为后步所驱,若望疾步,亦皆为前趋所阻。左右越位,则随人流而离散,片刻踯躅,便去伴侣之踪迹。而两旁屋檐门庭,巷口道旁,碧树花丛,纱笼密布;头顶所悬,纵横交错,鳞次堆迭,灯火炳焕,无隙可趁,恍然失其头顶之星月苍天,仿佛蓬莱瀛洲天外世界也!
  • 人之痛苦,皆源于对自己无能的抗争。
  • 《炉峰月》:炉峰绝顶看月,湖心孤亭赏雪,皆是尘世之外念想,非凡俗之人所能臆测也!又密林阴森,月光不透,草木寂寂,悄然风声,令人不寒而栗,毛骨皆悚!
  • 《湘湖》:“湘湖如处子,视娗(tian3)羞涩,犹及见其未嫁时也。”——而今湘湖状样新著,沐香膏,焚檀炉,梳罗髻,理云鬓,画蛾眉,点朱唇,施粉黛,贴梅妆,加珠冠,衣绣襦,披红袍,饰金缕,终将出阁矣!
  • 《虎丘中秋夜》《扬州清明》《西湖香市》《西湖七月半》:文中之景象跃然而出,直入耳目,闻其喧哗嘈杂,观其人事纷沓,虽无当今之录影,而经近千年尤如亲历,如此文笔,堪与音像相较,且留有遐想之余地,令人回味无穷,浮想联翩,或乃影视之弗如耳!
  • 《韵山》:“书囊无尽,精卫衔石填海,所得几何!”藏之藏经阁,以待后人。——而旋遭易鼎之难,人犹难自保,何况书乎!后人未至而书稿尽没,岂不哀哉!观我当前之所为,亦可谓是填海无望也,浩繁卷帙,浅略一二,充栋文章,多归蠹鱼之腹。一者,以有限生涯,阅无尽书山,明知不可为而为之,不亦愚夫!二者,虽偶得文字,愿录籍册,然鲜能入后人之耳目,奈何若无,不亦悲夫!
  • 《仲叔古董》:彼时之古,遗今唯几?彼时之新,于今作古!而彼时官宦贵胄,纨绔缙绅者,有几许传于子孙?十年河东转河西,况乎百世之变!血脉有嗣,而物辗转他属,器虽一旧,莫知几番流离,皆为他人做嫁衣耳!是故,寄财物于子孙者,难于长久,馈诗书于后代者,余荫不绝!
  • 《噱社》:以诙谐戏谑为能事,类今之脱口秀!文思如涌泉,倚马而就;胸无半点墨,绞尽脑汁。
  • 《西湖七月半》:“月色苍凉,东方将白,客方散去。吾辈纵舟,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,香气拍人,清梦甚惬。”此情此景,何等随性潇洒,唯羡慕嫉妒而已!
  • 《龙山雪》:景色各殊,而情致则高下有别也。
  • 《庞公池》:荡舟赏月听曲醉梦,半睡半醒间,若处尘世中若出三界外,何等雅兴,而今人碌碌营营,终不可复得,哀哉哀哉!
  • 《松花石》:彼之珍宝,吾之敝屣,物虽如一,情有所别耳!
  • 《张东谷好酒》:可知岱公亦读得《舌华录》
  • 所观《陶庵梦忆》含淮茗评注,而所著评语或平平淡淡,或不得要领,或左顾言他,或牵强附会,着实差强人意,有不若无,如珠玑中之鱼眼,徒污人耳目,遗人笑谈耳!
  • 书后附清代伍崇曜跋,周作人跋,两者均有“不胜今夕之感”,而余读此,二人皆以不存。来日观此,吾亦当有此感慨也!